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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湖底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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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遭受了沈重的打擊,所以走在街上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蔫的,襯著身上鮮活的綠色實在很像脫水的生物。於是有幾個小鬼在後面尾隨一陣之後就掏出了彈弓,對準我頭頂的水團砰砰一陣亂射,讓思考著生存對策的我被從半空中傾瀉而下的清水澆了個透心涼。

小鬼們握著彈弓在旁尖叫拍手,其中一個穿著粉紅色格子裙的小蘿莉歪著腦袋看了看我濕淋淋的頭發,帶著可愛的笑容問道:“哥哥舒服一些了嗎?脫水的感覺很難受吧。”

我捏起一撮剛擦幹不久又被弄濕的頭發,看著小鬼們一臉“快表揚我吧,表揚我吧”的表情,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麽好。最後只好用力地甩了甩頭發,胡亂揉臉,然後朝他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啊,終於得救了呢。”

然後看著小鬼們頂著紅撲撲的臉蛋滿足地跑開,整個人又立刻恢覆萎蔫狀,駝著背跟在我老師後面繼續往前走。幾分鐘之後又是另一群小鬼尾隨而至,遂再次遭受清水洗禮,還得做出濕淋淋的感激狀,反覆說得救了,得救了。於是最後發展到一條街的小鬼都拿著彈弓跟在我們身後,一看見我露出萎蔫狀就射破附近的水團,然後仰著純真的小臉等待表揚。

而我的頭發就這麽濕了幹,幹了濕,往覆循環,沒有盡頭。背後還承載著幾十個幼童飽含期待的註視,蔫不是,不蔫也不是,真是囧得無以覆加。只好挺直背脊,目不斜視地走了一陣,卻感覺到背後的視線越來越沈重。實在被小鬼們怨念壓得沒辦法,只能上前幾步朝渾身清爽得像待在陸地上的男人求助:“老師,他們一直跟著我們怎麽辦?”

他沒有同情心地瞥了我一眼,淡漠的目光讓人抓狂,開口道:“是你,不是我們。”

餵餵,這難道有區別嗎?

估計是因為我的臉看上去太苦逼,他居然破天荒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我停下腦內小劇場的運作,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因為在他身後一瞬間出現了栽滿玫瑰的花園和掉漆長椅,旋轉水龍頭在午後陽光裏悠悠地噴灑出晶瑩的水珠。這幻影連同他的笑容一起迅速淡去,停留在視野裏的就只有他高大的背影跟空中飽滿的水團子。

看吧,笑容什麽的果然是幻覺,腦袋被淋得多了會進水啊啊啊!

感受到身後越來越重的怨念,於是又蹭過去:“不對,你還沒告訴我要怎麽做啊啊啊!”

這個男人大概要比我高出一個頭,從這個角度看他,真是從頭皮到發梢都散發著清爽的氣息,於是這人到底是怎麽在全方位無死角的水團轟擊下幸免於難的?我看著他轉過頭來動了動嘴唇像要說什麽,突然又轉了回去,垂眼看下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一個不過兩三歲的小孩咬著手指站在我們面前,一只饅頭似的小胖手抓住他的褲腿不肯放。

這孩子穿著做工精致的小衣小褲,頭上還戴著一頂小熊帽子,一看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小男孩,現在獨自一個出現在我們面前,大概是跟家人走散了。啊啊,這小鼻子小臉的模樣完全是我理想中的小兒子啊!我忍了半天,到底還是沒忍住,就想彎下腰來逗他。只聽後頭跟了一路的小鬼頭們大吼一聲,紛紛射出了準備已久的子彈,打得我們頭頂的水團紛紛爆開,水流嘩啦嘩啦地瀉了整段路面。

我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站在原地,等著洪流過去才慢慢起身,一睜眼就看到幾十張純真的小臉像花盤一樣朝向我,等著迎接太陽的許諾。我擔心剛剛這麽大的水流,那小不點有沒有站立不穩被沖走,結果左看右看之後發現我老師正抱著他渾身清爽地站在商店屋檐下,一大一小都擺著看戲的架勢。

……好吧,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就算是老奶奶也是會生氣的啊,一直被不懂察言觀色的小學生硬扶著要過馬路什麽的。

揉臉甩頭的動作一氣呵成,臉上的笑容清爽得連我自己看了都會被感動。朝著這群小鬼頭熱情地揮了揮手,高聲說道:“這回真的得救了,得救了啊啊啊!不用再跟著我了,大家都回——家——去——吧!”

於是在後半段的路程裏,自豪感得到了極大滿足的小鬼們總算沒再跟過來。我終於松了一口氣,可背脊還是下意識地挺直,走路的時候也是目不斜視,只看前方。修抱著那個戴小熊帽子的小正太走在前面,小東西一點也不怕生,趴在他肩上左顧右盼,偶爾還會伸手去碰他的臉,或者幹脆把臉貼在上面蹭來蹭去——於是孩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人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啊,竟然能光明正大地吃這個男人豆腐!

我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觀察著前面一大一小的互動,思考著他們是親生父子的可能性有多少。前文提到過,我非常喜歡小孩,不然剛剛也不會三番四次地被淋成落湯雞。只是想不到長著冰山貴族臉的修對這些小東西也十分疼愛,看他現在對這個小家夥縱容到沒邊的模樣,簡直就是他的父親。

說到這裏,還得提起剛剛在警察局發生的事。這裏的治安系統跟人類社會還是很像的,都有為人民服務的警察叔叔全天二十四小時值班,處理各種案件和糾紛。由於在那個路段等了很久也沒有大人來找走失的孩子,於是只好帶著已經等得不高興的小東西離開,來到附近的警察局報備一下。

當時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年輕人,很有朝氣很健談的模樣。結果一見抱著孩子的修跟旁邊站著的我,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苦口婆心地勸說道:“兩位有話好好說,在孩子面前不要太沖動,有什麽事情不能商量呢?”

……於是這人都在那裏腦補了什麽些什麽狗血劇情啊。

在修簡短地說明來意以後,小警察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朝他暧昧地笑著擺手道:“早說嘛,我還以為大人你這麽快就那什麽了,嘿嘿。”

可惜除了小鬼頭,修對著誰都是一張不易親近的臉,小警察於是訕訕地閉上了嘴,轉向我開始做筆錄。在這裏如果有小孩走失的話,一般都會通過警察局的信息系統發布消息,好讓馬大哈的家長盡快找到自己的孩子。

做筆錄做到一半的時候,小東西又開始鬧騰,修很冷靜地從椅子上起身,帶著他朝門外走去,留下一句:“你們繼續,我帶他出去走走。”

他們一離開,屋裏的壓迫感就頓時減小。小警察又恢覆了搭訕的心情,一邊記錄細節一邊嘀咕道:“你的伴侶看上去來頭不小啊,就是性格太冷了點,那眼神可怕得,嘖。我說,你這麽弱怎麽承受得了啊?”

我聽著有點不對味,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小警察又說開了,“不過看樣子他應該挺疼你,那就沒什麽了。只是你得好好把實力往上提一些啊,不然到時候要生孩子什麽的就有你好受。嘿嘿,都弄好了。”他擱下筆,嬉皮笑臉地看我,“其實一開始看到你們進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夫妻間有什麽矛盾,帶著孩子過來辦理離婚手續什麽的。”

“離婚手續在這裏辦?”我的註意力被稍稍偏移了一下,結果就問出了這麽個問題。

小警察露出憋屈的臉:“是啊,兩天前有一對鬧離婚的把民政局給砸了,到現在還沒修好,他們只能把辦公的地兒移到我們這裏來。啊啊,真是太沒有公德心了,那倆C族種。”

啊,是挺沒公德心的。

跟小警察友好地告別,我拿著報備表的副本從警察局裏出來。此時天色近晚,走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那根本不是重點啊餵!我忘了問他為什麽會把我們倆男人當成一對啊啊啊!

我老師見我立在臺階上半天不動,抱著臉蛋上還掛著淚水的小東西就深沈地來了一句:“走吧,不然待會兒又得哭了。”

望著小東西被他自己弄得歪掉的小熊帽子,我把副本夾在手臂底下,上前一步伸手幫他系正了,默默地屈服在他噙著淚水的目光裏,暫時把滿腔疑問壓在心底。他伸出肉呼呼的手掌把我的手指頭抓住,淚眼汪汪地朝自己的方向拉去。我一開始沒在意,專心致志地跟我老師報備情況:“他說警察局會在全城廣播孩子的消息,所以我們還需要帶著他一段時間,所以現在要怎麽辦?”

修垂眼看了看腕間的水晶,我發現他經常做這個類似於看時間的動作,於是也暗地裏觀察了好幾次那水晶有什麽不一樣,結果一無所獲。正當我把手指從小東西尖尖的虎牙底下搶回來的時候,他收回目光,看了我一眼,問道:“餓嗎?”

“……好像有點。”說完垂頭看又開始眼淚汪汪的小鬼,忍不住捏了他的臉蛋一把,“為什麽咬我,難道你也餓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說話還不大流暢,我也沒期待他會多給力。只是他看了我半天以後,居然細聲細氣地冒出一句:“麻麻,餓——”

——餵餵,誰是媽媽啊?!

時近黃昏,水底的集市開始聚集人流,兩旁魚群造型的路燈悠悠亮起,空中的水團也開始冒出瑩白微光,在黑暗的人造天幕下看上去格外顯眼。之前的一整個下午,水族待客的之道跟成功的幼兒教育什麽的我都好好領略了一番,此刻正在提前體驗人父的感受。小東西看上去就肉呼呼的,抱起來也沈,還不肯乖乖地讓人抱著,扒拉著我的頭發整個身體拼命扭動,烏黑的眼睛四處搜尋好玩的東西。

修正在排隊買一種用水族幼兒喜歡的植物做成的甜羹,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顯得格外令人矚目,即使是在人來人往的集市裏,周身也飄蕩出一種極端的優雅氛圍,惹得不少人特意從他身邊擠過,朝他暗送秋波。可是那什麽,從蘿莉到禦姐都有的各年齡層女性也就算了,為什麽連男人也跟著來湊熱鬧?我看一個男人試圖上前搭訕被冷淡地拒絕,別開眼有點囧地拍了小東西的PP一把,把他從腦袋上拉下來,做出兇狠的表情,結果不怕人的小混蛋被逗得咯咯笑。

啊啊,真是讓人又愛又恨的臭小鬼啊。

他之前吃了一個軟軟的小甜餅,這時還很開心地偶爾舔一舔嘴唇,像一尾小魚一樣不停扭動:“麻麻,麻麻——”

“誰是你麻麻啊,叫哥哥。”

他咯咯地笑了一陣,伸直了小胳膊,拿肉呼呼的手掌拍著我的臉繼續叫:“麻麻——”

……算了,不跟性別認知有障礙的小鬼頭計較。

解決了視野障礙,我繼續觀察街上的行人,努力從他們的穿衣風格跟氣場中辨別出所屬的種族來。帶著小孩出門的家庭挺多,所以甜羹店門前排的隊伍也很長,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回來。我抱這小東西抱得手酸,很高興有人回來接手,便主動迎過去:“買到了?”

他低沈地應了一聲,把裝著甜羹的袋子給我,然後把小鬼抱了過去。

……總覺得周圍的視線一下子變得紮人起來。

低頭把袋子打開,發現裏面裝著一大一小兩份甜羹,不由地擡頭看他:“怎麽也有我的份?”

他正在用拇指抹去小東西嘴角沾到的餅屑,動作細致而輕柔,聞言給了我一個不怎麽深刻的註視:“不是說餓了嗎?水族的特產,值得體驗一下,回去一並寫進論文上交。”

我看著舒服得像貓咪一樣瞇起眼睛的小東西,沈聲道:“……我恨論文。”

事實證明,風土人情課就是一種跟小鬼們一樣讓人又愛又恨的東西,課程內容包括但不僅限於室內教學。由於會時不時出來進行實地考察,寫寫論文什麽的,我跟這男人的相處時間簡直可以說是有了質的飛躍。於是跟優秀的男人並肩而行會鴨梨大什麽的,啃著啃著也就沒有了,基本上現在走他旁邊,我都可以裝作自己不存在。

繼續隨著人群往前移動,一手調羹一手甜品地餵那個麻麻、麻麻地叫個不停的小混蛋。他趴在修的肩上,自己揪著小熊帽子上的耳朵玩,吃完一口就叫:“麻麻,要——”

認命地不再跟他計較,拿附送的紙巾給他擦了擦嘴:“是,是,不要把食物弄得到處都是,給我好好地吃下去。”

小東西發出一串咯咯的笑聲,然後周圍的視線好像又變得更紮人了些。

四處搜尋一下,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垃圾箱,於是就過去把空了的盒子給扔了,又走回來。打開自己的那份準備邊走邊吃,發覺修的目光正靜靜地籠罩在我身上,氣氛有點奇怪。偷眼四下張望一番,伸手摸了摸鼻子,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又有什麽蜈蚣水母之類的跑過來了?”

他微微一楞,似乎沒想到我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平靜地說道:“亞特蘭蒂斯境內不會出現這些東西。”頓了頓,繼續說道,“在你還沒有從我這裏獨立之前,都可以不用擔心。”

剛剛還活蹦亂跳的小東西已經趴在他肩上睡著了,我下意識地放低了音量:“可我總不能一輩子不畢業吧?”

他眸光深邃地望進我的眼睛裏,緩緩反問道:“有什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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